「如果善用人家的一塊錢,人家感受到你的初衷、堅持、使命感,這一塊錢就會永永遠遠的進來。」
和萬姐的這場談話,她從「募款」說起,因為看得重,所以「開口向人募款」是她至今沒能跨過去的檻,「我話講得多,但其實是不敢開口的人。從小家裡窮,自尊心強,不願意撇下臉跟人家要東西,是什麼都要靠自己的人。」
2018年成立看見齊柏林基金會,五位董事一人出資1百萬,是基金會的母金。為了延續齊導用影像發揮影響力,萬姐四處尋覓適合辦展覽的處所,透過雙北市府單位的協助,租下了淡水德記利洋行後棟,租金負擔不成問題,但改建成展覽之用,需要上千萬的經費,是她第一次碰上了錢的問題。
不知從何開口,便藉由群眾募資代為發聲。募資平台問她要募多少錢,她回答,「要募的是人,不是錢。」
「當時基金會才剛開始,後面的洞好大,我也不知道要募多少錢,但那時只有我一個人在拚,我需要群眾支持的力量,有人陪伴我一起走!」
設定600元的小額門檻,二個月募到了8052人,將近2千萬元的捐款,成果超乎預期。「我們都嚇到了,也很感動,那就是我最大的養分。」靠著群眾的力量將老洋房整理成齊柏林空間,從這裡開始寫下永續的希望。
萬姐既主動提及兒時家境,小編趁此表達對她個人的好奇,畢竟在網路上搜尋她的名字總不離和齊導、基金會,雖說走入NPO似冥冥中的註定,但若非本身的人格特質,命運之輪恐也難以為繼。
萬姐聞言,笑說:「因為沒人問過我啊!」
一語道破,原來不是高冷神秘。
出身軍人家庭,從小在台北市八德路監理所附近的眷村長大,家中有七個孩子,她排老么,一家子全靠父親的公職薪水,日子過得緊繃。她上頭有三個哥哥接連上私立大學,每次開學前,父親就向公家借錢,然後把三個兒子叫到跟前,一次跟他們算清楚學費多少錢、宿舍多少錢,「我爸給的錢就是卡的剛剛好,一點點多餘都沒有。」
此情此景看在么兒眼裡,早把處境想通透,「所以我很清楚,不可能跟家裡開口要錢,想要什麼要靠自己!」
偶爾想放學後和同學去吃冰、出去玩有漂亮衣服穿,少女的自尊心靠著暑假去代工廠打工來滿足;上大學後,因羨慕同學們能出國旅行,埋下日後創業的契機,「大概是,越是沒有錢就越會夢想吧,從小想去世界旅遊,覺得好像只有自己開公司才有機會。」
當時政治系畢業後的出路多半是考公職,她望著父親一生軍人轉公務員的日子,實非心中所願,選擇謀職從商。正值台灣加工出口區興盛,第一份工作進入日商做平面設計的採購,意外發現自己很喜歡與人交談,於是換了新東家改行當業務,做的風生水起,四年間屢獲拔擢,在業內也累積出口碑和人脈,但年輕又硬頸,因不認同公司體制便瀟灑離職,結婚去了,在蜜月實現人生第一次的海外旅行。
萬姐的老公在中鼎任職,有了安穩的經濟後盾,新婚一年後,她重拾環遊世界的夢想,創業開平面設計公司。當時才28歲,和朋友一人1百萬的本金還沒拿齊,首個月竟做出百萬業績,次月還翻倍…從此,台灣經濟起飛的列車她們穩穩搭上。
順著記憶倒帶,她恍然成立基金會就跟當時創業一樣,沒有什麼規劃,不知道客戶在哪,唯一有的,還是那股傻勁,相信只要行動就有希望!
創業路走得一帆風順,但年屆50,突然感覺整個人空了,日子過得像在原地踏步,為了走出低谷,她到台大進修EMBA,想透過學習尋求新刺激,熟料,無心插柳的這一步竟也像是為日後投身NPO而鋪路,就讀EMBA期間結識的好友和人際網絡,成為創立基金會時最大的支柱。
這點琪愛能見證,因為Maggi和萬姐的結緣,正是由他們在EMBA的共同好友-前PWC副所長曾惠瑾所牽。當時惠瑾不忍她獨自扛重擔,本就多方幫忙,得知基金會想推環境教育卻不得其門而入,便引薦兩人認識。果不其然,英雄相見只恨晚(那日Maggi還邀來了各路CSR夥伴共商),幾乎在第一次會面就敲下了勤誠、研揚基金會、看見齊柏林基金會三方合作之約,2021年正式在雲林縣小學推展環境教育的計畫。
另一位萬姐多次提及的貴人,是基金會的現任董事,也是萬姐在EMBA的同學-震旦集團董事長袁惠華。基金會成立之初,在松菸辦攝影展,袁董特地帶著先生(陳永泰董事長)前來為她加油打氣,離場前的一句溫暖:「不管你未來要做什麼,我們都支持你!」對當時茫然而無助的萬姐,如同千軍萬馬,「這句話給我很大的底氣。」
而這些年穩定支撐基金會的關鍵力量,則來自全家便利商店的零錢捐計畫,此一因緣竟也與EMBA有關。
在2020年初的一次EMBA餐會上,一位不熟識的學弟主動表達對基金會的好奇,在聽完萬姐的故事後,對方深受感動,還將其轉達給公司的公關部門,而正是這位學弟貴人遞出橄欖枝的行動,讓基金會與全家有了接觸,經過嚴格審查拿下五年的長期贊助,受惠許多計畫得以展開。
「如果哪天我要出一本書,書名一定與貴人相助有關。」感謝之情溢於言表。
「如果有成就感的話,對我來說是三分鐘的事情,開心一下就結束了。」
無關利益,也非成就,驅動她一路披荊斬棘的力量來源到底是什麼?
這些年的歷練讓她體悟,人活在世上像是老天早已把該做的功課規範好了,「而我是不是就是被規範好要對社會有一點公益,所以理所當做,我不特別覺得辛苦,甘之如飴。」只是這份心甘情願,差點讓她陷入重大危機。
「我曾經顏面神經失調!」她指著嘴角讓我端詳,至今還微微的斜。
事情發生在2021年初,當時因為有了全家零錢捐的挹注,好不容易突破疫情期間的停滯,她更是加倍投入工作。一日在會議結束後拿下口罩,發現自己右半部的臉怪怪的、垮垮的,嘴唇斜一邊。
「我還用手頂上來,一放,它就趴,像死肉一坨,但我以為只是一時,下午還有會,就繼續開。」
所幸那日傍晚和朋友有約,在餐廳把口罩摘下,友人一看驚呼:「冠麗,你中風啦!」
這時她才驚覺事態嚴重,在醫生朋友的指示下緊急掛夜間門診,就診時醫生告知是免疫系統出問題導致的顏面神經麻痺,雖不是中風,但要她做好「會流口水、眼睛閉不起來」等心理準備,治療期少則一個月,多則半年。
這下總算把她搞崩潰了,一整晚想到就流淚,「我是個非常堅強的人,從小就告訴自己哭是沒有用, 但我那天真的傷心掉眼淚,很氣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。」邊掉淚邊把工作行程往後挪,沒心情入睡又怕加重病情,只好服用退黑激素逼自己睡,隔天早上醒來,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嘴角。
「嘴角居然回來了!」
欣喜若狂地跑到浴室照鏡子確認,立刻打電話告知醫生朋友,對方說從沒聽過有人一夜轉好,直言是老天幫忙,叮囑她從此要珍視健康。
「我在前一天晚上說我都這個臉了,還做什麼非營利組織,我不要做了、不要見人了…一大堆情緒出來,隔天起來就覺得,哇賽!我怎麼可能不做,老天爺都這樣幫你了!」明明聊的是疲勞過度引發的健康危機,說著說著,她眼裡浸光,又將危機轉變成了一股砥礪前行的正能量,服了!
不捨齊導用25年歲月留下的空拍影像可能荒蕪,是萬姐走上NPO旅程的起點,如今這些影像逐漸成為基金會的重要收入來源,主要用於展覽、授權和研究(無償提供)。10萬張空拍底片、50萬張數位照片、近1千小時的空拍影片,過去每次使用時總得憑著印象大海撈針,因此如何將這龐大的影像轉為數位典藏,是基金會最核心也最艱難的任務。
萬姐當然不懂數位典藏,但她不怕從零開始,經過兩年四處請益,研擬出合適的數位典藏計畫,董事會希望能在三年內完成,她則坦言:「結束不了,因為好難做。」
尤其10萬張拍攝期間在1994~2010年的空拍底片,特別難處理。每一張底片都得經過盤點、高階掃描、修髒點、色彩校正等程序,才能進入數位相片的處理流程,再針對每一張照片做GPS定位,下10~20個地理關鍵字,若遇到沒有GPS定位的照片,只能靠時間去磨。
數位典藏有專業上的門檻,必須通過考試才能擔任志工,萬姐說曾經有位地理老師來參加測試,那天剛好給的是一張沒有GPS的照片,結果半個小時也標不了關鍵字,「空拍不像實景,你看它整片山,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村莊,只能從前後飛行的路線去抓位置,再用google地圖慢慢去找。」
「董事會會說為什麼這麼慢,我常說這像是下水道工程,看不到,但很重要,沒做好就沒有基礎了。」
目前10萬張底片已完成一半,固定常來的數位典藏志工約20位,負責檢核的基金會同仁有2位,在資料庫上線後,志工可於線上作業,利用閒餘時間加快作業,琪愛藉此代為號召,有空拍興趣、有地理背景、珍惜台灣地景歷史的朋友們,不妨與基金會聯絡,加入數位典藏志工的行列,一同參與台灣環境影像數位典藏的重大工程。
這趟採訪,問她關於個人,最後還是繞回基金會的事,這或許也是為什麼網路上搜尋「萬冠麗」,查到的總會是「齊柏林」、《看見台灣》、「看見齊柏林基金會」,萬姐愛做事卻不居功的性格應了那句回答:「基金會的目標就是我的目標,我現在就是跟基金會綁在一起!」
聽她的故事,不免讚嘆神奇,然而領會箇中,若非她先當了別人的貴人,那麼樣的生死不棄,何來日後每當需要之時,總有貴人自來?
琪愛走訪堅持的人,發現他們都有一種特質-把艱難視為上天給的任務,所以無畏:把幸運歸於貴人相助,因此感恩。2024年第一位《堅持的人》-萬冠麗,讓我們看見「花若盛開,蝴蝶自來;人若精彩,天自安排」,在她的身上芬芳演繹。